仓促(中)
4
春分
生活里满是巧合,以前并不熟悉的人,一旦开始留意,便哪里都见得到。在校食堂混乱的人群里,在车棚一个个俯下身开锁的背影中,在操场活动的错乱的脚步声下。
从那以后,我便时常看得见他。可是我觉得那还不够,不自觉地,我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前几天在车棚里,每次经过他身旁,我几乎都要和伊祉打打闹闹,发出那么点声响,只为他回一次头,只为让我的这张脸在他看起来不算陌生。
昨天中午在食堂的时候,我以队短为由,骗伊祉陪我站在他旁边的那队,比他稍微靠后几排。我细细品味着他的容貌,头发很黑,鬓角明显,眉毛黑而上扬,眼睛修长,下巴是略尖的,五官不算精致,却透出一种独特的味道,那种气质永远散散地附着在他身上,无色无形。还有他的衣着,乳白色的带帽外套,上面有青灰色细长的图案,看上去好似夏夜的院墙上,斑驳的竹影。
想着想着,林梢竟转过身来,目光划过我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何越身上,两人攀谈起来。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在他瞥过来的一瞬不知所措,目光抖动了一下,很快折射到另一个角落。我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等他们说完。终于等到停顿的片刻,林梢正待开口,被我抢先一步。我开始和何越废话,他因为等着要和小何说话,似乎并没有转身的意思,索性向我这边看来。于是我更加猖獗地聊起来,故意耽误他的时间。我明知道他有急事要说,却迟迟不肯放走那小子。而他只是安静地听我们说完,没有像我刚才那样打断。
买过饭后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正准备享受食物,不料伊祉冷冷地来了一句:“你知道‘重色轻友'怎么写吗?”
我笑了,“那词不就是给我写的吗?”
“我也这么想。”说着,她的嘴角划过一丝狡黠的笑。
5
谷雨
阳光慵懒地趴在地上,大巴车满载着青春年少。我们一路高歌,歌声随窗口的清风飘散在经过的每一条大道。
真好,学校组织去春游,恰逢春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让肌肤好好地呼吸阳光,想是件很享受的事。况且,因为人满而不幸被第一辆车抛弃的我有幸和他所在班的同学坐上了第二辆。
上车后才发现没几个熟人,两人座基本被占,而最后一排又被几个又高又胖的男生打包。正郁闷时,听见身后何越的声音:“苑然,苑然,我这有空位。”我环视四周,发现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在一片男生的嘘声中坐在他身旁。
他傻笑着,开始给我讲打探来的春游日程,而我却只顾四处张望,在攒动的人头中不停寻找。
何越拍了拍我肩膀,不满地说:“哎,你听我说没?”
“啊?”
“看什么呢,帅哥?除了我以外还有谁称得上帅?”
“你……那个朋友呢?”
“谁啊?”
“就那个林……”
“你说林梢?好吧,算他一个。不过我只承认就他比我好看点。”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没见人嘛,我也不知道。”
15分钟过去了,一直没看到他,我有点失落。不过也许,他在下一辆车吧。
于是我不再说话,从包里摸出MP3,闭上眼睛听起音乐。
“杨老师!”何越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朝车门看去时,见林梢和带队老师一起走了进来,坐在第一排。
门关上了,车终于开了。
大家抑制不住兴奋劲,一上车就不停的说着,玩着,有的在看MP4上的电影,有的在讨论NBA球员,有的索性带动了十几个人一起背诵《长恨歌》,有的拿出一包薯片,引起了瓜分狂潮,然后一分而散。
不知道是谁提议要K歌,于是A上去狂吼了一阵,B上去乱舞了一通,C上去扭扭脖子张张嘴,要是他不出声,我还以为他是在打哈欠。D也不甘寂寞,来了个绝世海豚音,然后天暗了,草黑了。
终于有人站出来拯救世人的耳朵了,E的声音轻柔唯美,于是大家跟着哼唱起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前一个小时就这么被打闹过去了,可是路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近。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了,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当我发觉何越也不再出声时,只见一股睡意直往他眼睛上蹿,他的意识沉沉地下落,不出一会便坠入梦乡。还真是让我想到那么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他头靠在椅背上,嘴巴半张着,像一只泡泡吐了一半的金鱼。
而我却是清醒的。一路上,我一直悄悄看着林梢,他却看着窗外,这场景多少有点象卞之琳笔下那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而此刻心跳的频率很了然,因为我和他相距,仅仅3米。
我多想变成窗外一棵树,一朵花也好,然后只为让你路过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不过就是在植物园里呆了一个下午,既不刺激也不浪漫。我还是乖乖归了我们班的队伍,和伊祉手拉着手漫步在开满鲜花的小径上。她说喜欢郁金香,而我却喜欢向日葵。但我知道,植物园是不种那种东西的。只是一见到它们我就高兴,它们就像小笑脸,张扬着青春,让我想起去年退休的语文老师。在给我们讲的最后一节课上,她说:“你们真是太年轻了,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要回到你们这个年纪。可是每个人就只能年轻一次。”
大巴车把我们送回学校时已经晚上6点了。和伊祉道了别,我一个人向车站走去。当时地上斑斑驳驳落下了雨点,我没带伞,垂头丧气。额头上的雨开始下滑,刘海儿也贴到了头上,弄得我很痒,便低头整理头发。这时却惊奇地看到身后多了一双脚。
我回过身,看到林梢冲我浅浅地笑,他手里举着一把带有蕾丝花边的伞。他注意到我看伞的神情,尴尬地用手抓了抓头发。
“我妈听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出门前硬是把她的伞塞给了我,没想到真下了。”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我不断提醒自己,他和我共打一把伞只是因为我被雨打湿的背影太过瘦弱,给了他一种错觉——我很孤单。我不想自作多情。
后来他问我等什么车,结果我们竟然是同路人,我生平第一次喜欢上春天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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