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客人,她是妈妈同事的女儿,因为要在我家附近的蛋糕店打工,要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和热情的招待了她,并安排和我住在一个房间。我的房间里有个双层的橙色艺术床,以前是我和姐姐同住的,现在姐姐出嫁了。她很喜欢和我聊天,一直不停的和我说话,直到深夜。“我喜欢你家的床,很漂亮,我以后也要买一个,我喜欢你家的装饰品,喜欢摆在架子上的毛绒玩具。。。。。。”我说如果你喜欢,你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装饰你的家啊,但是她说不行,我问她原因,她却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她自顾自的说着话,我发现她说的话完全没有一点逻辑。十二点了,一点了,两点了,她没有要停下来,依然自顾自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半梦半醒之间,我依然听见她的声音。后来她起夜去洗手间,好久都没回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出去看她,她看见我走出房间,便也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她披散着头发,眼神空洞,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回到房间钻到被窝里,我盼着自己快点睡着吧,天快亮吧,我紧闭双眼,捂住耳朵,念着“快点,快点睡。。。。。”
可是就当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被窝,我被惊醒了,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差点尖叫出来,我看见她就躺在我身边,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但是依然可以看见她空洞的双眼,散发着诡异的光亮,我用颤抖色声音说:“你,你要干什么?”她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咱们一起睡吧,我想和你一起睡。”“可是,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会很挤的,你还是去下层睡吧,明天还得工作呢不是吗?”谁知道,她好像并没听见我说的话,突然起身去开灯,嘴里念着:“我要给我妈打电话,我要给我妈打电话。。。。。。”我拉住她,对她说:“现在你妈妈一定在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打电话不行吗?”她看了看我,依然是那样的呆滞空洞的眼睛,迟疑了大概5秒钟,那5秒钟,我觉得漫长的像是过去了一个小时,在并不明亮的白炽灯下,她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下,眼睛像两个黑洞,样子完全是个孤魂野鬼,与鬼对视的感觉应该就是这种惊悚的个感觉吧。5秒钟后,她甩开我的手,继续找她的手机,嘴里继续念着:“我要给我妈打电话,我现在就得打,我要给我妈打电话。”此时已经凌晨4点了,我几乎一夜没睡,疲惫,厌倦,愤怒,这些情绪,全部翻涌而上,我对她大喊:“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了,你不睡觉我还要休息呢,已经一宿了,有你这么折磨人的吗?!”她停下了,回过头,还是那个眼神,这次我承认我是怕了她了。
听到声音的爸爸妈妈过来看我们发生了什么,向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妈妈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现在打电话给你妈呢,出了什么事吗?她的回答几乎让我崩溃了,她说:“我想告诉她,我以后就想住在这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听到她的回答,这句话我脱口而出。经过几番劝说,她终于同意躺下来,可是此时天空已经朦朦亮了,我想我是睡不着了,我一定要弄明白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跑到妈妈的房间问个清楚,“难道这丫头有精神病吗?正常人怎么会这样?”妈妈给那个阿姨打了电话,可是阿姨说,可能是因为和他爸爸吵架了心情不好,绝对没有别的问题。但是直觉告诉我,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妈妈说她只是知道她的爸妈经常吵架,她性格有些孤僻,但是一年前她也来过我家住,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那么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不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正在我想着用什么途径了解这一切的时候,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她打工的蛋糕店要求七点半上班,可是眼看已经7点29了她还没有要出门的意思,而我们一家还要出去,总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家。对她进行了几次示意,是不是到了上班的时间了呢,怎么还不出门呢,而她说她想在家里,那总不能不去上班啊,又是几番劝说,可是她仍然做岿然不动状,劝说完全失效,无奈之下我们将她连拖带拽总算出了门。
留这样一个精神明显不正常的人在家绝不是办法,无奈之下,我拨通了阿姨的电话:“阿姨,我想如果您说不出您女儿的问题,我们也不可能再留她在家里了,和我说说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阿姨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始我说她的故事。
她小名叫聪聪,和我的小名一样,然而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我的家每天都是其乐融融的,然而她是伴着父母的吵闹,谩骂声长大的。父亲母亲虽然心里都疼她,但是因为家庭的不和谐,总是不能很好的照顾她,母亲夜班,父亲晚归。当我和爸爸妈妈围坐在餐桌旁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时,也许她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吃着剩下的饭菜;当我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与妈妈轻轻诉说的枕边故事相伴进入梦乡的时候,或许她已经被父母的谩骂,摔东西的声音猛然惊醒;午夜梦回,我还徘徊在美好甜蜜的神秘梦苑,她已经被放逐在千里之外空旷悲哀的黑夜之中。那样的成长环境,促使她的性格孤僻,内向,脆弱,安全感严重缺失。她从来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或许她从小都在别人和自己中间设置了一面厚厚的墙,她惧怕伤害,并且对与人交往产生一定的恐惧感,敏感,孤独,又喜欢幻想,她开始幻想她渴望得到的一切温暖。终于有一天,当她面对她心仪的男生时,终于放下了所有防备,那面厚重的墙轰然倒塌。她站在墙的那头虽然有阵阵的寒风吹来,但是她依然那么高兴,她以为她终于可以和别人一样了,有一个人可以对她嘘寒问暖,可以有一个人陪她吃饭,陪她说话,陪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可以在生日的时候给她梦寐以求的惊喜,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甚至想到了以后,这个人,还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家”不再是一种冰冷的词语,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在家里等着她,她再也不会被吵架的声音惊醒,被噩梦惊醒的时候眼前再也不会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空旷的恐惧,而是会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她就这么捧着自己的梦,它晶莹剔透的,还散发着暖暖的光。但是,那个人亲手摔碎了她精心呵护的梦,他说,我们分手吧。。。。。。
泪水充满眼眶,她已将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了,她想说别离开,我需要你,她大声的哭喊,我不想一个人!可是当泪水流下,她又看清眼前的时候,他早已离开了她的世界,没有顾虑和不舍,而是行色匆匆,一秒都不想停留。她站在高高的天台,寒风凛烈,她很冷,很冷,没想过那温暖竟然那么短暂,留给她何止是悲伤,何止是被冰封的心灵,何止是轰然倒塌的希望,那更是悲哀,可笑的闹剧。她想就那么跳下去吧,所有的希望都变成奢望,她向下望,那匆匆行走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是属于她的,她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抛弃,被所有的人遗忘,不,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她仿佛看见身边的人,脚下的人群中所有的人都偷偷的看她,时不时和旁边的人,偷笑着议论她,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大,她好像都能听见他们议论她的声音,她的脚下空了,眼前是无底的黑洞。
她以为她死了,但是睁开眼睛她看见的是明晃晃的白色灯管,还在滴答作响的吊瓶,熟悉的妈妈的脸。妈妈说她伤的并不严重,只是从台阶上摔下来,都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的。出院之后,妈妈给她买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小狗胖乎乎的毛茸茸的,很可爱,她给她取名叫球球,球球喜欢粘着她,她走到哪球球就跟到哪,小小的身体,费力的向前奔跑。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人依赖她,她找到了一种真实的存在感,有一个小小的生灵肯依赖她,这好像就成了她活下去的动力。那段时间,也许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吧,她给球球买好玩的玩具,给它买最贵的狗粮,给它喝和自己一样的牛奶,她几乎用所有的时间陪他玩。球球用小小的毛茸茸的身体去贴她的脸,用软软的舌头舔她的手指,在她的腿上安静的熟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球球竟然一天天的消瘦了,有时候吃下去的东西,一会儿就会吐出来,明亮的小眼睛,渐渐暗淡。她带他去宠物医院,医生说,这狗都快死了还拿来干嘛。她不相信医生说的话,她也不相信这世界上唯一依赖她的小生命会死,它一定不会死,一定不会死,她那么告诉自己。可是,当一天早上醒来,她看见地上球球已经僵硬的身体时,又一次她的心剧烈的痛起来,思绪开始混乱,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心,慢慢的崩溃。一个人的心到底能承受多大的悲伤,一颗并不坚强的心能承受多重的打击,我一直在想。
当她看到球球离开人世的时候,她的灵魂也就此离开了吧,因为她的行为开始变得诡异失常,她因此不能上学了,家里所有的亲人都恨她不争气,所有的人都厌恶她,她曾经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可是她到了那里更加深了她的恐惧,她的症状更加明显,她的妈妈看到女儿的痛苦实在不忍心,还是希望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于是带她离开医院。后来,她妈妈为她找了一份蛋糕店的工作,也就来到了我家。
当我知道这些后,终于能够理解她昨晚说的那些话,她喜欢我的床,喜欢我家温暖的环境,想要和我一个床睡,那都源于她对家的幻想,源于她对安全感的渴望,或许还有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事。她的精神世界崩溃了,但是意志还没有幻灭,她所渴望的,她所希望得到的,还是那么热烈的在她的心底燃烧,尽管那只是那么简单的愿望,简单到我一直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一个家。
但是我的家毕竟不是她的,爸爸妈妈了解了情况之后,决定让阿姨在她下班后直接把她回家。晚上六点,家里突然响起了急剧的敲门声,通过猫眼我看见是她在敲门,本来并不想给她开门的,可是她就站在那个一直敲“叔叔,阿姨,姐姐,求求你们,给我开门吧,求求你们,给我开门吧。。。。。。”到了后来竟然带着哭腔,看到那样的她,我的心也好痛,开了门后,她像是松了口气看到了希望一样冲进来说“叔叔阿姨,你们让我留下来吧,我可以不吃饭的,我就想在这里住,让我留下来吧。”这时候阿姨也赶过来了,阿姨让他收拾东西跟她走,她就是不肯,好话狠话全部说尽,她就是不肯走。无奈之下,阿姨打电话给她舅舅,很快舅舅就到了,舅舅的面相有些凶狠,进屋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外拽,还厉声对阿姨呵斥道:“孩子都这样了,怎么还往别人家送,给人家添乱!”此时的她还是没放弃挣扎,她拼命的抓住所有她能抓住的东西,桌子,置物架,门框,门把手,舅舅的手稍稍一松,她居然向我扑过来,紧紧的抱着我,她一边抱着我,一边大声的哭,嘴里一直哭喊着要留下来,我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此时的我终于体会不知所措,心乱如麻的感觉。她的固执最后还是输给了舅舅愤怒,舅舅将她从我身上拽开的一刹那,她的哭声是那么凄厉,她身体突然瘫软,她意识到,她的幻想,她编织的那个关于家的梦,再次破碎了,就碎在我和她的面前,我看到了那碎了一地的悲伤。
有的时候,人的心灵是坚韧的东西,可是有时候,它就是一块水晶,一榭春花,一幅沙画,一窗月光,一不小心它就要破碎,过了季节它就要萎谢,风吹过了,它就会消散,天亮了它就会消失。或许人的心本就脆弱的经不起波澜,更何况要将希望一次又一次的摧毁,当看到希望的亮光一点点的消失殆尽,我多想我可以为她点亮一盏灯,不要让她在漫漫黑夜继续痛苦茫然。给她一个家,真的那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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